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（二）奇駿奮蹄草上飛

蟲聲唧唧，晚風習習。幾顆星星泛著蒼白的光，疲倦地眨著眼。這是1986年的一個深夜，已經(jīng)十分疲憊的林占熺正收拾試驗儀器，準備回家。這時菌種瓶的瓶壁上的一個物體讓他突然眼睛一亮：他急忙站起來再仔細靠前一瞧，沒錯，是用芒萁做培養(yǎng)基的菌瓶長出的一朵香菇。

“奇跡出現(xiàn)了！”第一朵用芒萁培育出來的香菇長出來了。林占熺坐下來長長地舒了一口氣，熱淚止不住地從臉頰滾落下來。此時，他真想站起來對著夜空大喊一聲：野草栽培食用菌新技術誕生了！

菌草業(yè)的一扇全新的大門被開啟了。

喜極而泣。

這陣子的酸甜苦辣，一下子全部涌上林占熺的心頭。

自從1983年那次長汀之行回來后，林占熺義無反顧，一頭扎進野草育菌的“夢幻王國”。

可是，讓野草變山珍的夢想剛啟幕，就面臨“五無”的窘境：無現(xiàn)成的經(jīng)驗借鑒；無“正式研發(fā)單位”可申請立項；無可供研發(fā)的實驗室；無研發(fā)資金與設備；沒有能確保的研發(fā)時間。

有人挖苦、諷刺林占熺的野草育菇、變廢為寶的想法是“奇思異想”、“別出心裁”。

這些話，如果不用喝完酸奶后的口氣說，那倒也是。確實，找遍當時已有的文字記載，香菇、木耳、靈芝等食用菌的人工栽培都離不開木頭。無論自然生還是人工種，香菇、木耳、靈芝等食用菌，都長在木頭上，富含木質素的闊葉樹及其椴木才能用作香菇等食用菌的生產(chǎn)原料，所以常用于栽培香菇的闊葉樹又被稱為“香菇樹”。世界菌業(yè)強國日本也把食用菌稱為“森林之子”。

熊掌與魚，美味不兼，二者只能取其一。

林占熺偏要兩全齊美。

他想：“正因為沒有人做過，沒有現(xiàn)成的路可走，才更需要我們共產(chǎn)黨人去探索、開拓、去沖鋒陷陣?！?/span>

“草創(chuàng)”，不知有多少艱難。

為了獲得科研經(jīng)費，林占熺上遞了“野草栽培食用菌”立項報告，但因尚不是正式科研單位，報告未能獲得通過被退回來了?！皼]關系，有為就能有位，只要能盡快拿出成果，有關部門肯定會鼎力支持的?！绷终紵缒匕参孔约海o自己鼓氣。

為了解決研發(fā)實驗室問題，林占熺背著家人，以私人的名義向學院總場工程隊借了五萬元資金，分秒必爭地蓋起了300平方米的實驗室。一位好友得知后，擔心地說：“你瘋了嗎？你的月工資才五十多元，加上愛人的工資，全家月收入也才百把元。萬一實驗搞砸了，這筆等于一家月收入500倍的債務，你拿什么去還？”家里人后來知道了，也無法理解，都反對他這一冒險的做法，甚至連上小學的小女兒也嘟著嘴說：“爸爸，你欠了這么多錢，將來我們怎么替你還？”但林占熺還是堅持自己的做法。他急??！他盼著早一天有實驗室投入使用。

為了解決缺乏的試驗設備，林占熺因陋就簡。他扛來了飼料粉碎機作為替代品，將選中的野草粉碎作為培養(yǎng)基；從廢棄的自行車上取下十幾根鋼線，按尺寸磨光后，作為接種針；向學校其他試驗室借來了20支的玻璃試管，用于培育菌種……

如今，螃蟹都吃到阿拉斯加蟹王了，有誰能想象到第一個吃蟹的人要有何等的勇氣。

當時，林占熺的“仕”還沒下徹底，肩上還挑著學院生產(chǎn)處副處長、機關第二黨總支書記等行政擔子。每天上班時間仍有大量的行政和黨務工作等著他處理，根本沒有太多時間從事“草”的科研。特別是學校還給他一個硬任務：一定要解決好學校征地招工的幾百個工人問題，安排好他們的就業(yè)與生活，決不能“后院起火”，引起學校、社會的不穩(wěn)定。

這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。不僅白天常有人圍著林占熺要求解決問題，而且有時晚上還找上林占熺的家門。有一天晚上，十幾個人突然沖到林占熺家鬧事，其中一人還揚言：“再不解決問題，就把你從樓上扔下去！”但在林占熺看來，時間像海綿，就靠人去擠。他把實驗、研發(fā)的時間，鎖定在每天晚上7點中央電視臺新聞聯(lián)播后至子夜時分，每天清晨5點半起床至上午8點上班前，以及各個雙休日、節(jié)假日上。他起早貪黑地做著試驗，把吃飯和睡覺的時間都“擠”出來了，在科技創(chuàng)新的艱難之路上匍匐前行。人們看到他黝黑的臉龐日益瘦削、兩眼經(jīng)常通紅，心疼地勸他：“占熺，你可不要玩命啊！”林占熺卻微笑著回答：“要想在科學實驗方面有所發(fā)明、有所創(chuàng)新，僅靠正常的上班時間是不夠的，不把‘業(yè)余’時間好好‘擠’出來，就別想有所突破了！”林占熺是在玩命。

“草，百卉也”。林林總總，不計其數(shù)。哪種草能代木？

林占熺首先要突破的是選擇“以草代木”的理想草種。

神農(nóng)嘗百草的故事，在新時代的屏幕上重演。

地球上草本植物種類繁多，僅我國就有三萬多種。林占熺在研究中發(fā)現(xiàn)：并不是所有的草本植物都適合作為食（藥）用菌培養(yǎng)基。有些草本植物不適宜食藥用菌菌絲體生長的要求，有的雖然菌絲體和子實體能正常生長，但產(chǎn)量偏低或質量欠佳；有的所耗的成本較高。經(jīng)過一番綜合的觀察、論證與篩選，林占熺最終確定：把野草“芒萁”作為“以草代木”的首選和突破口。因為這一野草質地與闊葉樹接近，木質素含量較多；而且三年困難時期，它曾被作為糧食的代用品，他和他的同學曾吃過用芒萁和面粉混合做的餅干，可見有一定的營養(yǎng)成份，對人的身體沒有大礙；加上“芒萁”在我國分布廣，僅長江以南就有4億畝。林占熺在學校南區(qū)山上砍了芒萁，又與助手們從福州郊區(qū)瑯歧買了兩車芒萁，把它加工成食用菌培養(yǎng)基，植入世界菇類產(chǎn)量居第二位的香菇菌種，“野草變菇”的實驗正式開始了。

香菇菌株有上百個，有高溫型的，有中溫型的，也有低溫型的，因都是不會講話的菌物，開頭只能用“拉郞配”的辦法，從中找出“情投意合”、愿意“終身相隨”的一對。

不知度過多少寂寞、冷清與難眠的夜晚；不知經(jīng)歷了多少次試驗、失敗、再試驗、再失敗的艱辛。一年又一年，送走寒冬，迎來初春，走進盛夏，等來金秋，一千多個日日夜夜的艱苦努力過去了，仍找不到適合在芒萁培養(yǎng)基種植的香菇的方法，芒萁變成香菇的奇跡仍沒出現(xiàn)。

林占熺沒有絕望，沒有放棄。面對枯燥的實驗數(shù)據(jù)，他堅持比對分析，悉心調(diào)配菌料，日復一日地進行著他的實驗。他堅信：“事情再難，思路目標正確就不難?！薄俺晒νQ生于一百個問號之后。”

奇跡真的出現(xiàn)了！1986年的那個深夜，瓶壁上長出了第一朵用芒萁培育出來的香菇，證實了“以草代木” 栽培食用菌的設想是科學可行的。

奇跡，給林占熺帶來了無限的希望和信心。

林占熺乘勝追擊。真正的科學就在于可經(jīng)受反復試驗的考驗。

他改用塑料薄膜袋來栽培香菇，先做80筒，將芒萁、類蘆、五節(jié)芒等野草分別裝在里面，同樣都長出了香菇，全都成功了。隨后，他依葫蘆畫瓢，拿到仙游的農(nóng)戶家示范生產(chǎn)，同樣獲得成功?；貋砗?，林占熺仍不滿足，感到只有上千筒的試驗還不能算圓滿的成功，要通過建立更多示范點，擴大試驗的規(guī)模，等都做成了，才更具有說服力。一不做二不休，林占熺又以食用菌場的名義，向學校生產(chǎn)處借了一萬多元資金，開展新一輪的試驗。新的一輪試驗又成功了。與此同時，林占熺不斷總結經(jīng)驗、完善技術，利用三級篩選法，經(jīng)過反復試驗，用野草配成76個不同的食用菌培養(yǎng)基配方，成功栽培出香菇、毛木耳、黑木耳、盾形木耳等十多種食用菌，并篩選出適合芒萁、五節(jié)芒等野生菌草的菌株40種。

更讓林占熺興奮不已的，是一份份檢測報告?zhèn)鞒龅南灿崳簷z測報告證明，芒萁、類蘆、五節(jié)芒等野草的粗蛋白質及磷、鉀、鎂等礦物質的含量，均比傳統(tǒng)栽培食用菌的雜木屑含量高，一般可高3-6倍。這些野草不僅可以替代木屑，而且可以替代部分麩皮、米糠來栽培食用菌和藥用菌。用野草栽培的食用菌，不僅人體必須的氨基酸含量較高，營養(yǎng)豐富，而且風味不亞于用木屑栽培的菇類。

檢測報告還證明：菌草栽培食用菌新技術不僅有效地開發(fā)利用了草資源，而且大大地提高了自然資源的有效利用率和物質能量的轉化率。在傳統(tǒng)的農(nóng)牧業(yè)中，把草轉化為食品，效益最高的是牛奶，而實驗證明，菌草轉化為食用菌的效益是轉化為牛奶的1.3倍。如果人工種草,一畝可產(chǎn)鮮草20-25噸、干草5噸。5噸干草又可轉化為5噸香菇或2.5噸木耳，其收益將遠遠超過其他種植業(yè)。

“有情人終成眷屬。”林占熺把“食用菌”與他精選出來的“草”結成伉儷，百年好合。

1987年4月25日，春光明媚，柳綠花紅。福建農(nóng)學院組織專家，對芒萁、類蘆、五節(jié)芒等野草栽培香菇等食用菌的研究進行鑒定。鑒定的結論出來了：“成果為國內(nèi)外首創(chuàng)，在其同等條件下產(chǎn)量較木屑栽培高，質量好，經(jīng)濟效益顯著，”“開辟了一條不受林木資源制約的發(fā)展食用菌生產(chǎn)的新路，具有應用價值和理論意義?！钡诙欤陡＝ㄈ請蟆吩陬^版“八閩快訊”上，刊發(fā)了這一振奮人心的好消息：“野草可以種植食用菌?！?/span>

鑒定通過才僅一周，與時間賽跑的林占熺，就于5月1日在福建農(nóng)學院辦起了首期野草栽培食用菌培訓班。他真恨不得盡快將這一科技成果傳授給農(nóng)民兄弟，早點讓他們的錢袋子鼓起來。來自連城、連江、寧德、羅源、順昌、泰寧、建寧、上杭、南靖、拓榮等十多個縣的菇農(nóng)，滿懷興奮與期盼趕來學習，成為第一批菌草技術的引進者和示范者。

1988年3月，時任福建省省長的王兆國看了省政府主辦的《經(jīng)濟動態(tài)》上刊登的寧德縣引進“以草代木”技術栽培香菇的材料后，專門做出批示：“對寧德縣以草代木發(fā)展香菇生產(chǎn)的科學方法和經(jīng)驗要認真總結、積極推廣。這項工作做好了，不僅可以大力發(fā)展草種香菇，取得好的經(jīng)濟效益，更重要的是可以保護森林資源，可以取得更大的社會效益和生態(tài)效益”。不久，“以草代木”發(fā)展食用菌正式被福建省科委列為“福建省科技興農(nóng)項目?！?/span>

香菇等食用菌是木腐菌的傳統(tǒng)理論被否定了，木、草、菌的學科界限被突破了。

菌草作為一門新興的學科，開始邁進科技的殿堂。

林占熺騎上飛馳的駿馬，揚鞭奮蹄“草上飛”。?